苦痛,我接受了
清晨六點多,和往常每一個早晨一樣,一百歲的蒲敏道神父緩緩地走出宿舍,等著嘉爾默羅傳教會修女來接他前往東石聖心教養院的小聖堂,為修女們主持彌撒。八月十六日清晨,蒲神父雖以微微的笑容和修女打招呼,但臉上似乎有點倦容,神采不若往日清爽,前來接送的修女心裡頭隱隱約約感到一種不安 。
面對死亡需要勇氣
讓修女們最擔心的事,終於發生了──彌撒過程裡,蒲神父講話開始有點不清楚,聖經翻來又翻過去,而平常神父最重視的禮儀程序也顛三倒四,全都亂了,甚至彌撒結束之後,神父竟然忘記他人在哪裡,也差點忘了修女的名字。
一百歲的老人家,發生這種情況實在令人擔憂。修女們絲毫不敢大意,稍作休息之後,連忙將蒲神父送到醫院,醫師診斷後,確認除了感冒還有其他併發症,神智也時而清醒時而模糊,院方除了立即安排他住院也作了一些檢查。
許多受過神父幫助的人獲知消息,紛紛趕來探望這位瑞士籍的老神父──他將七十年的青春奉獻給中國和台灣,十年前,更以九十歲高齡和驚人的毅力,在嘉義沿海的東石鄉創辦聖心教養院,至今照顧過一百多位重度與極重度的多重身心障礙孩子;去年底,陳水扁總統更親自頒贈紫色大綬景星勳章,表揚他對台灣的貢獻。如今一百歲的老人家生了大病,大家心裡都有個不敢說出來、卻又不得不擔憂的念頭:
「這次,蒲神父能夠康復嗎?天主真的要將他帶回天國了嗎?」
面對死亡,是需要勇氣的,蒲神父怎會不知道自己的處境呢!
剛住院前幾天,蒲神父的狀況真的很不好,修女們日以繼夜陪在他身邊照顧,清醒的時候,蒲神父請修女跟他一起祈禱、唸玫瑰經;當身體苦痛的時候,蒲神父更是不斷地祈禱。
孫暉芸修女清清楚楚地記得:有一晚,神父真的很痛苦、很不舒服,她知道,神父正儘最大的努力來克服這肉體上的折磨,而她也儘所有努力想要幫蒲神父減輕痛苦,然而,他們倆人的努力還是無法讓神父稍稍感到舒適,修女心裡頭無比焦慮不安,甚至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做才好?
寂靜的夜晚,一股無聲無息的黑暗力量穿過醫院空無一人的長廊,也籠罩在病房窗外的人世間,而一場與病魔的勇敢搏鬥,正在病床上以不肯屈服的毅力天人交戰著。
強抑遏著肉體苦痛的蒲神父,似乎發現到孫修女的無助、徬徨,精神已經略顯虛脫的蒲神父,緩緩偏過頭來,疼惜地看著陪他一整夜的孫修女,然後用他僅有的力氣,艱難地開口:「我接受了,如果這是天主要給我的痛苦,那我就接受了,如果,天主願意為我減輕一些痛苦,祂就會讓我舒服一點!」
蒲神父終於以驚人的毅力撐過這漫長的一夜,當黎明來臨,孫修女知道,除了天主的恩典,蒲神父已經用自己的堅持來證明一切。
工作,是最好的藥
在蒲神父自己的努力及修女們細心的照料下,康復的速度連醫師都不太敢相信,雖然大部分時間他仍需躺在床上,但只要精神狀況允許,神父總試著下床走幾步路,住院不到十天,閒不住的蒲神父已經頻頻問修女問醫生,他什麼時候可以出院?
出院?眾人期期以為不可,但固執的蒲神父開始「吵著」要回家了。修女們和醫生商議之後,認為既然他的身體健康已經好多了,只要有修女適當照顧,應該沒有大礙,最後醫師還是同意讓蒲神父出院,住進聖心教養院特別安排的休養病房,出院第一個晚上,蒲神父顯然有點不太習慣,睡得不是很安穩,但很快就適應了。
一百歲的病人,應該在床上好好歇息才對。但不可思議的是,才回家兩天,老神父竟然請修女幫他準備打字機,在床上叮叮咚咚打了一封信給德國的神父,而且還隨即請人傳真過去。他就是這樣一個停不下來的老人家,越工作、越忙,精神就越好。這幾年幫他到海峽對岸處理大陸牧靈及募款事務的郭先生,幾乎每天早上都被神父找來病榻前,了解最新的工作進度,蒲神父聽完之後臉上就流露出很高興的表情,根本就不像剛剛大病一場的人。
病房裡的彌撒
最讓修女們感動的是,蒲神父回家時還顯得有些虛弱,但第二天早上就堅持穿上祭衣作彌撒了,修女們雖心有不忍,也只能順著他的意思,在病床旁邊佈置簡單的祭台,神父就坐在椅子上主持聖事,和生病以前一樣的虔誠。
「對蒲神父來說,再也沒什麼事比主持彌撒更重要的了!」孫修女說:「蒲神父在住院時,似乎就曾經作夢夢到他在主持彌撒,口中喃喃唸著聽不清的話語,雙手好像在畫聖號、翻經書。」
孫修女很疼惜地說,其實蒲神父的身體還是很虛弱,現在即使是吃飯,對他來說還是很耗體力的「運動」,更何況是主持彌撒,或動腦筋、動手以打字機寫信。不過,只要精神好,他就會要求從床上起來,坐到椅子上讀報紙、打字或閱讀信件,前幾天美國發生「911驚爆」慘案,神父從英文報紙上看到了,直說:「好可怕!」當晚竟然吃不下飯,隔天早上作彌撒時,還特別為罹難者祈禱。
或許,「工作」是他在病榻上最大的快樂,也是最好的「藥」吧!
神父一百歲了,即使生了一場大病,還是不肯讓自己好好休息,他很清醒地對前來探視的人說:「要休息,到天國再休息!」
在愛的花園裡,一百歲的蒲神父真的是永遠年輕啊!